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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习天地

麦子熟了

有段时间,我频繁路过一家叫“麦子熟了”的铺子,这几个字倏忽勾起我的乡愁。

我眼前浮现出一片宽阔的麦田。麦子,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个名词,它更是一个动词。把种子一粒粒撒向泥土,再轻轻地匀在泥层下,种子经过栽培后茁壮结穗,收获数百倍的麦子。这过程全部是人或机械的动作,就连种子破土演变成禾苗、植株分棵、拔节孕穗,再由青转黄,直到穗谷饱满、麦子成熟,都处于动态之中,只是人的眼睛难以察觉、细分它们的变化。麦子,是世界上三分之一人口的主食。

我在《诗经》中读到“思文后稷,克配彼天。立我烝民,莫匪尔极。贻我来牟,帝命率育。无此疆尔界。陈常于时夏”,这里的“来”,是先秦时期对小麦最早的叫法,而“牟”指的是大麦。到了汉朝,《氾胜之书》记载小麦、大麦统一称呼为“麦子”。起源于西亚的小麦究竟何时传入本土?考古发现,甲骨文中已有“麦”字记载,距今3500年;新疆孔雀河河畔古墓沟地区的麦作遗址,推论出土磨麦器工具已有4000年历史;安徽亳县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炭化小麦颗粒,距今5000年……远古时代的人们就已经种植小麦来果腹了。

在上海郊野,人们一般把秋末种下的麦子唤作冬小麦。时序入秋收下稻谷,沥干的稻田坦荡荡地敞开在秋阳下,预示着一个饱满圆润的秋天将离去。此刻,大型拖拉机驶进板结的泥土,犁田作业。过些许时日,庄稼人开始撒麦粒种子,这时若下一场及时雨,便最好不过。

麦种耐寒。从播种那一刻起,它注定要与寒潮较量。所有农作物都与人类一样,遵循并坚守生长的法则,岂可小觑。第二年,当轻柔绵软的春风拂过,碧青的麦苗抻出一拃长。南风一吹,麦苗似五线谱上升高的音符,逐日蹿高,抢眼的麦叶跳起麦浪舞,穗朵鼓成一截小棒槌,随着节拍玩耍,麦芒如密集的细针护住灌浆的麦粒。再过些时日,一根根麦穗从青郁、葱绿到浅黄、深黄,金灿灿地一路走进初夏,到了芒种前后,麦子便熟了。

我总是忘不了故乡的麦子。我还会忆起另一段往事。一个长相精干、性格坚毅的外省人柳西宁,他的老家在河南平舆县,他辗转多个省市,一度落脚上海打工。有一段时间,他来我们单位做保洁,到下班时间还常会独自留下加班,最后一天的活儿甚至干到了凌晨。他说,第二天要赶回老家收麦子。

我一愣,莫不是像明清方志中记载的“麦客”?麦熟季节替别人收割麦子,迁徙城乡打零工。柳西宁说,他家里有9亩麦田,若是出钱让联合收割机收割,那就没什么赚头了,他家还种芝麻、黄豆、玉米。他说,他不是“麦客”,他们夫妻俩只为自家的田地劳作,他们收麦子时,把两岁半的女儿“拴”在渠边的一棵老榆树下,由一条大黄狗陪着。

后来,我再也没有柳西宁的消息,不知他是否又回到上海。但麦子熟了的时候,我不由得会想起他,似借此释放自己的乡愁,怀念上海崇明岛上的老家陈家镇。在入海口那条俯卧的石堤、长岸和芦苇荡的护佑下,辽阔的东滩大地铺满金黄色的麦田,一粒粒麦子团结在一起,等待被收仓入库,成就这一年的好收成。

麦子平凡,但从来不是廉价物,耕耘它的人,将来理应被载入史书。就像法国人米勒的名画《拾穗者》,描绘农民从麦田里捡拾剩余麦穗,珍惜眼前丰收的情景。在我的生活周遭,有无数人像外省人柳西宁和上海郊区奔赴麦田的人一样,他们就像麦子,一直种植在我的文字的田野里。

我们如麦子一般,在人世间走过严寒、和煦、热烈的季节,开出穗花,最终团结在一起填满一根完整的麦穗,直至麦子熟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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